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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劳务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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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此片博文写于2020年8月22日,并发表于新浪微博,但因新浪微博关闭后不可见,故现在重新发布在个人博客内.

前言

从5月份换工作至今已有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经历了些事情,引发了很多思考,今天就想把这些思考说一说,理一理思绪。本期的主体,是关于劳务。

分成三部分来说:

  1. 这四个月我对劳务的所见所闻
  2. 对这个群体的一些思考
  3. 劳务对我现有工作和建筑行业的影响,谈谈我的看法

所见所闻

从小时候穿着开裆裤在施工方的环境里长大,印象最深的就是办公楼里的那句标语:“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小时候的耳濡目染,工作后在工地的两三年经历,让我这几个月对劳务的思考有了一定高度的起点。对这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群体,我开始了新一轮的观察和思考。

建筑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现在很多观点都在说人口红利在逐渐缩小,也都在说劳动力越来越紧缺,人工成本越来越高,我又只身投入了建筑业当中,所以也有过杞人忧天的想法,会不会劳动力越来越难找,老龄化越来越普遍,那我们现在的这些如此需要劳动力的工作,是不是越来越难做了。

5月20日,我们签了贵阳的项目,我也随着物资一起到了现场,抓紧安排着工作。与物资一起到场的,是负责搭设的劳务队伍,负责人叫杨二,六盘水人,带了四五个兄弟,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工具到了现场。拿上身份证一看,和我同龄,不禁让我陷入思考,三十出头依然在靠体力挣钱,想到自己这两年明显感觉精力和身体状况有所,想到如果现在是我上去做搭设的工作,我很可能坚持不到10天,我不知眼前的同龄人单从身体状况上,到底能比我强多少。一起共事了20来天,以他们半途而废灰溜溜的走了而告终,也迎来了第二个搭设班组,负责人叫王安余,遵义人,一看就是干了多年体力活儿的老师傅了,比我大一轮,带来的工人年龄也是有大有小,最年轻的刚满18岁,了解得知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共事多年的工友一起来的。再后来,提升班组的余明波,20出头,带着自己的几个年轻弟兄和自己的老爹一起来的,提升班组的何健,和我同龄,带着十来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儿来的。前前后后也接触了四五十号人了,慢慢建立了对这个群体不同年龄段工友的认知。

普遍存在的共性,会偷懒、容易情绪化、不愿深入思考、缺解决方案、延迟享受能力弱,一方面从阴暗的角度来说我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之前浅薄的“担心”还真的是杞人忧天,因为这个社会似乎从来不缺少会偷懒只想享福的人,似乎一点也不缺少不愿思考不愿动脑而真的愿意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的人,如果这么来说,我们的劳动力资源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不会匮乏的;另一方面,我也在思考和总结这些普遍存在的共性形成背后的根本原因,因为我不想这些共性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和我的家人,我的下一代身上,如果我想要从源头上解决这一系列问题,那我就必须要找到产生这种共性的原因,这也就引入第二个话题,我对这个群体的一些思考。

对这个群体的思考

前面说到,和这些工友的交流过程中得知,有的是兄弟班,有的是父子兵,要么就是从小的玩伴,又或是多年共事的工友,起先我对这一点没有过多过深入的思考,就像是很平淡的拉家常,但后来慢慢我发现这里面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当一个人周围的环境相对来说较为固定的情况下,经过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容易从这个群体当中走出来,慢慢就变成了这个群体当中的一员,换句话说,原生家庭的社会阶层从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所对应能够享受的到的社会资源,而在这个资源环境当中时间越长,越不容易跳出这个环境,即便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见解新的认知,但绝大多数都还是在这个阶层和这个环境当中。和王安余聊了聊,为什么不让儿子接着上学,现在的社会资源上到高中,甚至上职高,专科,也花不了太多钱,我不认为不上学会是经济上的问题,而我得到的答案就是儿子们不愿意上学,宁愿出来干这些重体力活儿,如果眼前放着两条路,一条是轻松的上学,不用干活儿,还可以花钱,而另一条路是每天灰头土脸累的要死,躺下就像睡觉,干活儿就是为了挣钱,他们依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第二条路。

人对于未知的事情,第一反应是恐惧,这是一种本能,保护群体存活率的本能,也恰恰是因为这个本能,在同一个环境时间长了,越来越熟悉当前环境,变得越来越舒适,就很难再跳出舒适圈,寻求新的发展了。对于舒适圈以外的事情,稍有困难,就容易找一万个理由逃避,加上缺乏引导者,或是引导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灾难,那这辈子基本上也就如此了。

而我接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似乎不可调避的是和老师的关系非常大,这个老师并不是特指学校的老师,而是泛指一切可以在生活、工作、学习上进行指导工作的人,当然包括父母。老王的这两个儿子,性格也比较外向,做活儿也算是同龄人里比较踏实的,看上去不像是容易自暴自弃的那种人,而越是比较要强的人,如果遇不到稍好一点的老师,如果仅仅是遇到一个平均水平的老师,我认为都不容易对学习这件事主动的提起兴趣。想想我们周边,想想我们自己可能去给别人教什么知识,或是在抖音上看到的师傅带徒弟,哪怕是个简单的摆拍视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给你讲过多少遍”,我认为这是为人师表最不该说的一类话,这一类话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也并没有传递任何实质有用的信息,他只传递了情绪,并且是不耐烦的负面情绪,而这种情绪在教学过程中是非常不利的。试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过那么些经历,遇到没做过没听过没经历过的事情,生怕别人笑话,强装出一副自己很老练的样子,但实际上稍微感受到那么一丁点讽刺和嘲笑,内心最先的想法就是逃避,紧接着就是为逃避寻找各种借口。而这样的一种开端,有多少人会主动的去接受新的事物,我只能说我也因为这样的经历错过了很多,比如篮球、乒乓球这样的运动,再比如英语、历史这样的学科,可以说都是在探索初期遭受到了不是那么美好的“礼遇”,我清晰的记得对篮球的好感止于我妈给我买了个皮球,那年我可能十来岁吧,我妈带着我去14小区对面的体育馆篮球场地上玩一玩,我刚在场地上拍了拍皮球,旁边比我稍大一些的青少年就带着嘲笑的语气说我“二运”了,我靠,我特么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二运”,这是我第一次到画着线的篮球场地上拍了拍不是篮球的皮球,就遭受到了这样的待遇,而作为十来岁的我,我已经根本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情,我只想回家,妈的这辈子再不想打篮球了。从正面来想一想,总有那么一些人,对一些学科的热爱,并不是开始于好奇心和求知欲,而仅仅是对那位老师有好感,不管他讲什么我都想学,我就想跟他学一切的一切,甚至最终这个学科成为了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老师这个话题,就不再拓展开说了,接下来想说的是关于延迟享受。

我越来越认为延迟享受的能力对一个人成功起到的是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依稀记得看过相关学者做过的行为学实验,人类在儿童时期就已经有延迟享受的判断了。那是个在幼儿园做的实验,对小朋友说,要么你现在的到一块儿糖,要么在5分钟后得到3块,当这个实验做到一定年龄段的时候,会有一定比例的小朋友选择等一段时间得到更多的糖。而实验者对这一部分选择延迟享受的小朋友进行了长达多年的持续性观察,发现这些人普遍要比即使享受的那些人生活质量更高,更有成就。延迟享受的能力,实际上是一种耐得住付出与回报在时间上得到验证的能力。其实上学时候这种感受还不是很明显,因为考试非常频繁,付出回报的验证周期还是比较短的,特别是工作之后,这些社会性的考试,才是让我有了真真切切的体会。比如17年和18年参加的会计师考试,就像是大家都在一个黑房子里洗衣服,我的衣服哪里脏那肯定是我自己穿了很清楚,昨天吃小面了胸口有两滴油,那我摸着摸着都得把胸口多搓几下,这个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洗了之后并不是马上就能看到洗干净没有,只有等到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才能看得见谁洗的衣服更干净。在这过程中,我没法得知自己的衣服洗的有没有别人干净,我只知道我越努力去洗,会比我不洗要干净。而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延迟享受中的一部分,延迟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也不做,很多时候甚至是要自找苦吃,自找延迟,并不是为了延迟而延迟,而是知道,我们在这个延迟过程中提升了自我,汲取了力量,为的是在将来能够跳的更高,跑得更快。人吃苦是为了提升自我,不是为了吃一辈子苦,短暂的停止娱乐是为以后有能力更好的娱乐,不是彻底告别娱乐。单纯的苦难崇拜是一种精神疾病。这些工友,不得不说他们的延迟享受能力的确有些差,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每个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在打牌喝酒间很容易的花完了,就像是花钱的时候选择性忘记了这钱挣的有多不容易。我们自己的施工员惠大发,也是一个典型的享受即时快感的人,关于惠大发我想单独写一个专题了,题目就定为“论空想主义者的知行合一”。工友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工作,洗漱完躺在床上,享受着他们的抖音。

在以上这两个因素的叠加下,大批的人走向了平庸,我并不想对他们评头论足,我仅仅是想从自己的角度寻找和探究现象和背后原因之间的关系,那么上面这两个因素对我的启迪,我总结为以下2点:1、当我们在某些方面成为一些人的前辈或老师的时候,要多加注意自己的用词用语,更要注意自己的表情和态度,要注意这些很可能对对方产生不利影响的因素。2、延迟享受的能力对于一个人的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接下来的生活和工作当中,我要带着“如何培养延迟享受能力”的想法,来观察和思考。

劳务对我现在工作的影响,以及我的一些看法

认真分析了”半途而废”的两个班组,我似乎是找到了一些原因,他们描述的”干活儿的人也够多,但就是不出活儿,干不走”,而这背后我认为的原因是,双方的结算方式不匹配。我们给班组结算是计件包干的,而班组长给工人结算却是计时,这就导致了对于班组长来说的成本不可控。对班组长来说,收入基本是固定不变的,而成本的大小,就完全取决于班组长的管理能力、工人的干活儿能力、解决现场突发问题的能力等等等等,如果这些管理做不好,能力太差,产生的影响就是看上去工人都在干活儿,但干不出活儿来。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半路离场的这两个班组,都存在遇到一点点问题就无法解决,卡壳很久,比如网片正偏差2cm装不上的时候,完全没有思路,只会抱怨,而实际上只需要在网片内侧开个3cm的槽就可以安装上了。再比如提升时候遇到线条层有些碍事过不去了,不知道拿电锤,反而是拿凿子和锤锤一下一下的打,甚至遇到架体变形,吊点拉断的情况,一个人干,一群人看。在这样的情况下,成本必然是不可控的。熟手3个人干一天,生手5个人3天都干不完,但生手和熟手并没有像小工大工的工资差别那么大,最终导致了班组长的成本无限被放大,又拉不下来脸和自己的这些兄弟伙谈价格,只能适时止损不再继续干了。

我清晰地记得大学时候上的管理学课程中,讲到过的管理学之父泰勒的往事。泰勒的父亲也算是个班组长了,他的工作就是安排泥瓦匠干活儿,而泰勒通过观察发现,泥瓦匠干活儿过程中有一些耽误事儿不出活儿的情况,比如让四个人盖一栋房子,这四个人分别负责这栋房子的四个房间,那么每个人都要自己砌砖,自己拌泥巴,盖这栋房子倘若需要10道工序,那每个人都要把这10道工序干一遍。而泰勒就发现,有的人砌砖很快,有的人拌泥巴很快,有的人抹灰很快,那为什么不让这些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呢?于是他改变了工人干活儿的方式:不再按照完整的工作给工人分配,而是按照工作内容、工作性质、不同工序,来给不同的工人安排工作,这样一来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

而我们现在干的工作,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应该这么干。现在的班组长分配工作就是,安排一个熟手张三,带着没太多经验的李四和王五一起去负责一栋楼的提升工作,这三个人就会出现张三干活儿,李四和王五在旁边打杂的情况,又或是李四和王五在干,张三在旁边一顿训斥,不管如何,总之都是不太能很有效率的把事情干好,即便再分配几个三人小组,还是一样的结果。在这之后我和苏老师也进行了讨论,理想的工作状况应该是,一栋楼有若干个三人小组进行工作,将工作内容按照可清点可划分的原则,明确的分别划分给这几个三人小组,让三人小组形成竞争。比如A组负责1~7号机位的安装,B组负责8~14号机位的安装,同时,对AB组长进行培训,先针对同一类型的机位,带着生手做一个,让他们明白的知道如何做,再分头单独工作。针对一些特殊的工序,单独安排人员来做,比如对于提升来说非常重要的预埋工作,就由专人来负责。同时,对AB班组进行考核,根据每日工作情况对做的好的予以奖励。

现在很多公司的管理,特别是领导层,总想着是以个人承包的形式把工作划分了,让这些个人承包者自负盈亏。我个人的想法是,这么做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要明白什么时候才可以这么做。如果一件工作,连我们自己深入一线都无法做好管理工作的时候,仅仅想着为了轻松,为了开脱,就把责任全都以个人承包的形式转移了,那这件工作很大概率是干不好的,我不相信我们自己都干不好的事情,个人承包的人他就能一下干好了。只有当管理模式已经成熟,绝大多数管理节点的人员都很清楚这件事该如何做了,那么再采取个人承包形式开展工作,才有可能提高工作效率,才有可能降低管理成本,才有可能让这种管理模式放量,形成规模,进而扩张发展业务。那么在管理初期,我们还真的需要有一定的管理深度,要能够干预班组长对班组的管理,我们的目的不是简单的降低成本,我们的目的是在有力有序高效的做好工作的同时,降低管理成本。

对于计时和计件对班组长而言的计算口径不一致的事情刚才已经阐述清楚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有了新的认知。对于薪酬计算的方式,去年最大的体会是”好像”搞清楚了计时和计件的优劣,从今天来看,还是理解的非常片面,在此之前仅仅是搞清楚了计件的优势,和计时的优势与劣势,但并没有搞清楚计件的劣势在哪。在这两个月深入现场进行管理之后,我切实体会到了计件的劣势,那就是,为了冲进度,为了完成尽可能多的计件工作,而完全忽视了质量,完全忽视了过程。为了赶进度,为了提升速度快,存在安全隐患的都可以不顾,单螺帽单螺杆都是家常便饭,对于最关键的斜拉支撑都可以不装,因为斜拉撑不装,吊点拉断2个,严重变形1个,这样的结果,不能说和计件方案没有关系。正是因为我们缺乏对工作本质的思考,缺乏通过薪酬来主动影响工作状态的方案,在现场管理没有经验的情况下,陷入了管理被动、结果和效果很差、总包评价很差、到处救火还累的要死的恶性循环中。

关于上面这部分的内容,我的总结是要要注意以下几个管理原则:

  1. 当上一道工序对下一道工序会产生重大影响时,这两个工序之间的权责边界必须明确。
  2. 为消除计件劣势的影响,要引入竞争,引入监督,引入评价。
  3. 只有当管理模式成熟,管理节点稳定的情况下,推行个人承包才可能会降低管理成本。

以上这三部分内容,是我对这两个多月思考的大致总结,截止现在,我仍在一些问题上产生新的思考,包括劳动力对AI的影响,包括作为总经理在经营管理过程中《管理学》所发挥的作用等等,这些延伸性的思考,就等我形成一定的结论之后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