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后悔”，如何不后悔

背景

关于这个话题，我自己都受到其困扰至少六七年，其实我至今都不能十分确定究竟是因为时间冲淡了我的感受，让我得出了现在的结论，还是说我真的理性思考之后得到自己的结论而变得释然，但我必须得承认，让我很多次走出后悔情绪，更重要的是在一些关键时点如何让今后不后悔，确实是得益于我思考的结果，而不是时间的冲淡。

一般情况下，当我们谈到后悔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对当前的境况或是结果不满意，少部分可能是中立的，无论现在好与不好，在回忆当时做决策的时候仍然会感到后悔。我也知道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即便当前的境况可能已经很好了，但仍然可能出现后悔的情绪。所以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发现了，结果并不是导致后悔的最根本原因，一定还有什么因素在影响我们。

我自己的“后悔”

说到我自己的后悔情绪，太年幼的就不说了，因为我感觉那些情绪不够典型，至少应该从15岁开始上高中之后，这些经历和回忆就已经非常牢固了，并且很多选择都是我自己独立做出的，好与不好都是我自己兜着，所以这些经历和选择我认为才算得上典型。从15岁到现在，我其实并没有那种非常具体的某个选择让我觉得后悔，更多的像是一个时间段的状态，在那个状态下做的事情，那种阶段性的影响，当我回忆的时候会感到后悔。没错，这些让我产生后悔的情绪，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逃不出学生年代。如果说当我们的整体人生经历由学生时代占据大部分，那么后悔情绪更多的属于这个时期是非常正常的，但如果学生年代之后的经历已经足够长，足够厚重，影响力足够大，密度够大，反而让我感到后悔的仍然是学生时代，这就值得我自己思考和观察了。至少我就是在自己身上找到的答案。

学生时代的后悔，无外乎就是没有“好好学习”，其实这个理论我后来也是已经从哲学和心理学都了解清楚了，（这里需要各种理论支撑，通过以下链接：）所以这更像是这个领域的心理学问题，而不是我想谈论的纯粹的后悔话题。所以如果这么说来，我似乎是没有什么后悔情绪了，而且甚至很多时候反而都是后见之明的“还好我当初如何如何”。那么，我是如何做到的呢？我觉得要从两个方面来说，其一，那就是对于“后悔”本身的定义问题了，如果定义不一样，很多我的情绪都不算作是后悔的话，那自然就不是后悔了。其二，则是即便用宽泛的后悔定义，我仍然不被包括其中，这就来源于我自己的思考和总结了。

对于我学生时代的总结，我自己更多的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后悔”。结合我之前写的关于“教育”的话题，我所思考的是：为什么我的噩梦基本都处于高中时代，为什么毕业多年工作多年之后仍然会梦见高考，为什么中国人容易不快乐，为什么人不需要感恩，为什么学习总是少不了吃苦，为什么说中国人普遍没有青春，青春到底是什么；年轻时未经叛逆的人，到了中年都出现了哪些心理问题，为什么我们的文化正面评价“少年老成”。

继而我了解到了，高考相关的梦，象征着人格连续性的中断，涉及到每个人一生中都需要面临的终极问题，死亡、孤独，和自我同一性。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在《社会的格局》谈到的，通过把活动场景固定化（校园的单一性），创造性的触发日常活动的惯例，使人的实践意识固定在特定的客体性场景当中。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高中，实际上是一种集体性的创伤。而这种创伤是伴随着自我意识越强烈，压制感冲突感越强烈，创伤也会越强。所以，与其说学生时代的后悔情绪，不如分析这种集体创伤产生的长久影响。同时，关于我们学习提倡吃苦的这种论断，吃得苦中苦，学海无涯苦作舟，全是苦。而这在我了解到西方的教育的理念之后发现这是截然不同的，更强调自由探索，惊奇和闲暇。爱因斯坦在1946年的自述里就记述了他发生在上大学之前的两次”惊讶“，这也是使得他产生强烈探索欲和思考的因素。

不扯远了，我只是想说，中学时期的很多可能涉及”后悔“的情况，可能并不属于后悔的范畴，而且这并不是我的个例。

我的核心观点

我认为，决定是否存在后悔情绪的关键，并不在与在 “那个” 时点做出的选择或决定，所产生的结果或影响的好坏，而取决于在 “那个” 时点做出选择或决定的时候，是否由自己的独立自主人格主导，是否受到了强大外力的胁迫、干扰、潜移默化的影响。用“人话”来说就是，取决于你在做选择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从你自己的角度出发，是不是真的遵从于你内心的选择，而不是碍于情面，血缘、父母关系，碍于公序良俗，碍于别人的眼光，等等等等。在我看来，如果在你做选择的时候，是受到这些因素影响之下做出的，哪怕是“看似”自主的选择，也会在未来某个时候感到后悔。

被动影响因素

说到这，我不得不承认在我们的环境里，想要做到不受这些因素的影响而做出选择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的文化对我们的影响太深太大，哪怕没有一个具体的人会对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们仍然会感受到这个环境所带来的一种压迫感。这也是我在“觉醒”之后对所谓自由的重新定义。在我眼里的自由，不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因为如果用这个当作条件，你会发现只要没有被关在监狱，没有做违法事情的情况下，你都是自由的（当然，在国内某个省，可能近些年已经不再是“某个”，确实会更加严格）。而我认为的自由是，当你在做这些并没有伤害他人，或者对他人造成负面影响，而只是出于自身做了一个自己的决定的时候，一个中立的决定，一个只关乎自己的决定的时候，不应当感受到周围环境（当然包括人）所带来的压力，任何压力，不应当感受到。

这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被催婚。到了一定的年纪，别说结婚了，就是没谈对象，哪怕是没有一个未曾谋面的虚拟存在的对象，你都会感受到每逢过年时来自家庭的强烈压迫感。现在很多短视频和艺术作品经常拿着个现象作为创作的素材，但在我看来这其实更像是没有意识到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压力，尽管你可能已经不属于这个被催婚的群体。因为这种现象恰恰说明在这个环境当中的确存在那种无形的窒息的压力。你今天不被催婚，明天可能被催生孩子，今天不被催生孩子，明天可能会被催生二胎，今天不被催生二胎，明天也会感受种种其他的压力，总而言之，你很难真正的“自由”。

主观抉择也面临强烈的负面影响

上述这些都属于环境带来的一种被动影响，而另一方面就是自己的主观抉择了。如果说被动影响我们无法避免，那么主观抉择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中和”被动影响的，并且在我看来，主观抉择可以直接决定是否后悔。不过，在这个主观抉择的过程中，我又需要提及一个仍然会被被动影响的因素，那就是我们的环境当中很难培养出独立自主的人格。我在之前关于教育的文章当中提到过这个词，我也谈到过如何培养和塑造这种环境。这种独立自主人格的建立过程，是一个探索”自我合一性“的过程。然而，探索“自我合一性”并不是正当的合理的成长现象。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奥托-兰克，提出了意志的三个发展阶段，对立意志（反抗和叛逆倾向），正面意志，和创造性意志。他提出养育的错误在于压制自由冲动。如果一切对立意志都是坏的，儿童会困在神经症型的人格当中，意志发展就会受阻。长大后就会成为一个缺乏自信的，困在无助感和内疚之中的人。所以这也正是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的长辈对我们叮嘱最多的就是”要听话“。但这个听话，恰恰扼杀了这种自主人格和独立性的形成。

这种自主人格用人话说，那就是缺少主心骨，没有主见。但这时候你又会发现，在我们的文化当中这是一个典型的二律背反，一个人有主见，可能会被说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而一个人缺乏主见，也一样会被人指责。这是因为背后的原理并没有基于是否真的有主见，而是基于这个人是否“可控”，是否具有服从性。如果服从性好，缺少主见只是“不好用”，但如果服从性差，那就变成了“不能用”。在整个教育的体系当中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服从性选拔的情况下，普遍的独立自主人格缺失也就说得通了。

好吧，那么，我们排除艰难万险，正面的主观抉择是否就真的能够避免后悔呢？我在思考的时候也在自己反驳自己，我发现仍然会有两个因素，“好像”在影响着我，即便是我明白了所有道理，但也仍然像是绑住了我的手脚，即：认知受限，以及条件受限。

两个受限条件

先说说认知受限，在目前各种成功学营销的环境下，这个概念早已不新鲜了，譬如我们挣不到认知以外的钱等等。放在我自己的学生时代中，我确实无法建立遥远的未来和当前的联系，特别是在我的同学当中已经有了游历大江南北之后的见识，提高了认知，但我是想象不出来“大学”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未来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沉迷于文曲星当中的《英雄坛说》，沉迷于各种文曲星能看的小说。未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乎当下就行了。那让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如果不带着我现在的记忆，这个问题可以在当时解决吗？可以通过塑造健全的独立自主人格解决吗？仍然解决不了，缺乏认知就是缺乏认知。所以，我并不认为缺乏认知是导致后悔的因素，而只是使得选择受限的因素。

条件受限也很好理解，比如最典型的经济条件。这事儿我想干，我想选，但没钱，我也没得选，这种情况会后悔吗？同样，时光倒流，独立人格健全，仍然无解。所以这两个受限条件在我看来都不是导致后悔的因素，都只是使得可选项变得更少的因素。那么既然说到这里，问题的答案也是呼之欲出了：那些时光倒流，不保留当前记忆的情况下，只是拥有健全的独立自主人格，就会对抉择起到影响，甚至选择本身都没有改变，但带入独立自主人格之后，仍然不会感到后悔。这种差异，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拥有独立自主人格的选择

那么，什么是拥有了独立自主人格之后的选择，这种选择就一定可以摆脱受限条件吗，这种选择就一定不会后悔吗？回到我的核心观点，我的核心观点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思考和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这种情况才能大大降低后悔情绪的产生。就像上面所说的，即便拥有独立自主人格，即便时光倒流，受限条件仍然不可摆脱，但是会让我们在抉择的时候，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当前所处的情况，拥有的权利，以及能做的选择，包括做了选择之后需要面对的责任和后果。 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也是我另一个核心观点：只有“选择”这个行为的实际做出人，和“后果”的实际承担人得以统一，才会从根本上消除后悔。如果已经得以统一，但仍然存在后悔，这种后悔在我看来不属于后悔，而属于 “后见之明” 。同理，实际做出选择的人，和实际承担后果的人，这种错位越严重，后悔感也会越强烈。然而，独立自主人格的存在却正是从根源上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重要因素，因为当我们有了自主人格，我们就不会无脑的顺从于别人对我们的“指点”，不会听命于别人的“安排”，当然，也就从“妈宝”跳脱成了独立的一个人。理解了这个理论，其实很多其他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也都能够迎刃而解。但这样的人，恰恰是班里的刺头，恰恰是那些“脑子灵光却不用在正道”上的人，符合这个特征的人，只会被这套教育体系筛选掉，成为边角料，脑子再好使也没用，因为上面我说过了，听话，至少是个工具，不听话，你什么都不是。

另外我想补充的是，在我所描述的这种假设当中，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产生后悔情绪，就如我所说，只能说是大大降低。我能想到的仍然存在一些后悔，比如在那个关键时刻没有反应过来，在一个关键时点错过了一个机会，等等等等，但这些后悔在我们的人生经历当中起到的是借鉴和积累经验的作用，而不是那种让我们后悔，悔恨，恨。

写在最后

我这仅有的十多年的工作经历其实也挺丰富多彩了，前前后后换过七八份工作，并且有的职业跨度大，行业跨度也大。当我回顾这些经历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后悔的感受。你要说有没有感受？那肯定是有的，有感慨，但靠不到后悔上去。因为我自己明确的知道，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基于我自己做出的，我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已经受限于当时的条件尽可能地做了努力，我做了当时我可能做到的最好选择；同时，我也充分了解了做出这些选择之后可能需要面对的事情，需要承担的责任。所以即便有时候并不尽人意，我也并不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别人帮我做的，而不是抛硬币扔骰子做的。在一些时候甚至直面死亡我也不存在一种后悔情绪，可能是一种遗憾，很多事情还没做，还没尝试。不过我目前不就是在做这些事吗，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去做，争取不留遗憾。

以上。